第六十章(1 / 3)
红港的春天很短。
白昼在春天里更短。七点半时分,太阳在这一边暗下,便在那一边漾起。兢兢业业,终年无休,银河系若组建工会,肯定竭力替它出头。
其实,要怪就怪地球太圆,光滑得抓不紧任何一束屋脊上的光。
但凡未留住,总是会过去。
程真在上一秒阖眼入睡,睁开时,连那只溏心蛋黄般的夕阳也不见了。迷糊间拧开灯,坐起身,皮肤与屋内稍凉的温度碰撞,禁不住打一个冷颤。
有人致电救护车。
叫得很响,索命又凄厉,整幢旧楼人人皱起眉头。这回是哪位双失英雄企图与世长辞?失业兼失偶,这两桩罪往往相辅相成,难离难舍。
做人果然惨过做猪——吃得下饭,却活不下去。
程真对街坊八卦没兴趣,直接穿起衣服。还有几分昏沉睡意,拖沓着去浴室洗漱,扎一个低马尾后回房。担心街外风大,又套多一件外套。
然后,台灯下的黑盒跃然眼内。
她第一反应是惊。
这是什么?不会和她想的一样吧,不会吧?叶世文距离二十八岁生日还有数月,不到叁十的年纪,难道已经有了中年焦虑,急着结婚生子?
——那也别找她!
程真捏起那张卡片,心里七上八下。掀开一看,里面的话让她眉心紧拧,又忍不住翻白眼。既然叫她老婆大人,大人大人,索性直接下跪磕头吧。
小叶子。
程真叹一口气,才打开那个四方形的黑盒。
酒色财气,他都讲究。这只手表,仅保留有程珊名字的白底表盘。表带更换的时候偏不选羊皮,叶世文嫌过分纤细柔软,衬不出程真驰骋兰桂坊的气度。
竹节纹,鳄鱼皮,粗中有细。大自然赠了这种动物一副狰狞长吻,又给它们供人残忍盘剥的昂贵皮囊,致命敌不过暴利。
连机芯也一并换掉。
人要承认自己的喜恶,程真骗不了自己,开心得直接戴上。
幸好不是戒指。
程真下楼的时候,救护车车尾灯在街角亮起,随即融入车流,似风吹烛火,左右扭摆,便没了光。
残存缥缈笛鸣。
一向走在八卦前沿的琼姐,正绘声绘声与身旁那位阿伯陈述事件经过。她纹了一双泛紫细眉,伴急切语气在额角飞升。时而拧起,时而弹开,眉头隔着凹陷印堂,几欲大打出手。
“那碗汤是陈娇自己端给她孙子的!我就坐在转角那张折凳上,看得一清二楚!饮了不够十分钟,立刻连舌头都肿了,又哭又叫,在地上打滚!怎会有人这么狠心,明知道自己孙子过敏严重,还拿花生煲汤!”
“老板娘不像这种人呢。”阿伯提了提裤头,嘴角往下撇,“不过也难讲,我听说她对她新抱很不满意,在店里面也吵过几次架了。”
“那只蜈蚣精啊?”琼姐笑了出声,“换作是我,我也不满意啦。听说她还想自己儿子改姓,跟她姓喔,自私!几千年来女人都是嫁进门的,谢老板儿子又不是入赘。况且她回来帮忙也是贪铭记那张地契,孙子跟她姓,岂不是祖业赠人?陈娇第一个不肯!”
“改姓?你在哪里听回来的?”
“刚刚蜈蚣精骂到她哭的时候讲的……”
阿伯脸色有些异样,用手肘碰了碰眉飞色舞的琼姐。
陈娇刚擦净涕泪,从铺内出来,捧一个红色胶盆,利落收拾着外摆摊位上的餐碗。一场闹剧过后,有些客人连钱都不给,趁乱跑了。
她心疼孙子,也心疼钱。
忍不住又落了几滴眼泪。
“还哭什么?!”谢恩铭系着围裙,隔两米距离呵斥陈娇,“你自己搞成这样的!快点收拾,还要开档做生意!”
陈娇的手滞了两秒。
那个红色胶盆歪歪斜斜摆入四五个脏碗,突然坠地,哐里哐当,碰撞出尖锐声响。陈娇胸口起伏剧烈,满肚怨气,从丹田冲到额顶。
泪水与愤怒齐飞。
“你怨我?!”陈娇音调破碎,一双糙手抹在自己唇上,拭走鼻涕眼泪,“每日最早到铺面的是我,凌晨两点锁门的又是我!我在你那个窄过鸡笼的厨房蹲下洗碗,洗了二叁十年,洗到腰骨痛啊!我这么辛苦为什么,还不是为了这个家!”
“现在你好意思讲是我搞的?!”陈娇用力拍了桌子一掌,顾不上手痛,抬腕指着自己丈夫,“那煲汤是你煲的!是你自己不记得迪仔对花生过敏,是你害得他要入院!我刚刚没讲是因为我不想儿子责备你,你竟然真的什么都赖到我身上!”
“你乱讲什么!”
谢恩铭失声怒吼。
他抬眼绕四周一圈。眼熟的,脸生的,年轻的,老迈的,明明每一个都是人,却像浑身只剩一双眼珠的妖怪,悬在半空,无声注视——
谢恩铭觉得比没穿裤子出街更难堪,扯着嗓子大喊,“我没放花生!”
讲给谁听的?
不知道,反正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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