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章(2 / 3)
德审判从来不听解释。
这时,谢莹莹从后厨冲了出来。
“你们两个不要吵了!吵到没人看火,灶头差点烧烂那只镬!”她埋怨地瞄一眼谢恩铭,跑到陈娇身旁,“阿妈,迪仔没事的。医院有医生的嘛,会救他的。”
“我怎么这么命苦,嫁给他!”陈娇终于痛哭蹲下,自怜自艾,“阿莹,我真的想死,我死了算了,我做人有什么意思,一了百了算了……”
谢莹莹蹲下去轻拍陈娇后背。
“阿妈,别哭了,街坊都在这里呢。”
“刚刚蜈蚣精骂臭我祖宗十八代,当着所有人面说迪仔出院就改姓!大家看见听见,我怕什么丢脸!新抱骑到我头上啊!我还有什么脸,我没脸可以丢了!”
“阿妈……”
谢恩铭朝地面怒啐一口,“打开门做生意,你在门口哭?触霉头,犯众憎,明日还要不要开铺了?没这一间铺,你打算指望你那个忤逆仔养老?七十岁去吃西北风啊!”
“他也是你儿子!”陈娇抬头,声线嘶哑,“当初是你说那个蜈蚣精八字不好,进门拖累全家!结果亲家给几分脸色你看,你就差跪下同意了!你只知道在家里发威,对外人像只狗!”
谢恩铭气得讲不出话。
吵下去,几十年积的口德都会败光,他不像陈娇,他要面子的。
谢恩铭转身往后厨去,情愿洗镬也不想替妻子拭泪。最多冷淡她几日,碗,她照样要洗;菜,她照样要切。铺面那道卷闸随日头月光起起落落,人惯了麻木的生活节奏,便什么都不记得了。
夫妻,有时比敌人疏远。
好歹敌人还会关心一下你打算出什么招。
陈娇眼泪鼻涕滴在水泥地面,黏黏腻腻,谢莹莹从口袋拿出纸巾帮她擦拭脸颊。
女人,多数比男人有同情心,况且这是她妈。
“阿妈,你先回家,这里我来收拾。”
陈娇啜泣着问,“阿莹,迪仔会不会生我气?”
“你想这个做什么?你认他,他会认你吗?”谢莹莹语气有些恼,“那个蜈蚣精骂得这么难听,迪仔跟着她长大,什么坏都学去了!你看大哥,不是我帮你扯住他,他都要跟着蜈蚣精一起骂你了!”
陈娇一听,哭得再也讲不出话。
比登报与孙子断绝关系更残忍。
街坊打了呵欠,觉得续集也差不多完场,稀稀落落散去。新春正月还未结束,铭记婆媳吵这一次,全年都要走衰运。
所以没人愿意出声,怕沾了霉气。
陈娇哭够,扶着腰,拿起钥匙自己回家,余下谢莹莹收拾一切。程真只是路过,谢恩铭大吼之后,她便走了。
在巷角的茶餐厅吃完晚饭,离开时在柜台要了一包云斯顿烟。
1993年3月,九龙城寨正式启动拆除。这个前清遗物消失前,她在那里住了半个月,带着程珊。日日夜夜布帘拉起,两姐妹听人咳,听人喘。尿桶旁边摆拖鞋,一穿上,连脚底都会沾满臊气。
难民,丧民,没身份证的谎称良民。人人身怀几百万吨灾难往事,却永远闭口不谈自己从何而来。
那是一个既入世,又避世的地方。
福华街却不一样。
屋宽些,路也宽些,连人的思考能力都得到拓宽,听八卦从来不会累。原来居住环境真的会改善心境,难怪人人都想住大屋,开敞篷。
只要有钱,他们能思维开阔得原地创建一个宗教。
陈娇或许无辜吧,谢恩铭或许无意吧,程真懒得去想。烟已烧尽,她走过铭记门口,被谢莹莹叫住。
“今晚怎么不去过节?”谢莹莹脸上丝毫找不到方才难过的痕迹,语气与往常一样,“情人节喔,你男友呢?”
程真沉默两秒,开口道,“他等下才来。”
“Maggie下个月结婚,你带你男友去参加她婚礼吗?”
“我自己去。”
谢莹莹笑得眼弯弯。认真细看,她挺漂亮,只是身材太瘦。眼角没有倪婉君那么锋利,带了世故的逢迎,总有人愿意吃这套示好。
“什么时候饮你的喜酒?”
程真耸耸肩,不答了。
谢莹莹识趣,又说,“吃饭了吗?约会前要不要吃点东西垫肚?我们还没收铺。”
“不了,刚刚在大旺冰室吃了面。”
谢莹莹不再勉强。手上扫把扫不走那张黏在地上的纸巾,她不怕肮脏,弯腰去拾。外套口袋随动作敞了个浅边,滚落一粒不明物体。
她立即用脚踩住。
程真看见了。
是一粒花生。
她收回视线,什么表情都没有,往家的方向走去。
不过是一餐寻常晚饭罢了。
程真站在家门口摸钥匙,还没插入锁孔,就听见楼上的人边讲边下来。抬眼去看,张欣园双目红似兔子,抱着一袋软塌塌的衣物,身后是两个程真没有见过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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